记得妈妈曾多次说过，她是爸爸白捡的老婆，因为她比爸爸大五岁，姥爷姥姥为了能把已经三十五岁的她嫁出去，一分钱的彩礼都没有要，还倒贴了八千多块的嫁妆，只对爸爸提了一个要求，就是让爸爸承诺，一定要一辈子对妈妈好，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！爸爸答应了姥姥姥爷的要求，没有走定亲的过场就直接结婚了。

爸爸之所以三十岁才结婚，一是因为无父无母，二是因为一贫如洗，除了有一个一米八三的身躯，再无半点长处。

而妈妈嫁不出的原因却是奇葩，说是年轻时眼光高，挑来挑去就挑剩下了，其实实际的原因是，她是她们村有名的骂人高手，所以才会无人问津。

听妈妈说，婚后家里穷的揭不开锅，好几年都是靠姥姥姥爷的接济才勉强度日的…

在我的记忆里，爸爸从来没有跟妈妈在一张床上睡过，所以，我是怎么来的？我也不知道。只记得，每次爸爸提出要跟妈妈睡一起时，妈妈都会骂他是牲口，然后把门锁死，不让爸爸进门，后来等我长大一点了，爸爸就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“错误”。

爸爸是个农村人，标准的说是个山村人，但是他不会种地，只会干一些高危和苦累的活，记得爸爸挖过粘土，下过煤窑，干过锻造，当过建筑工，还用废轮胎炼过油…

之所以记得爸爸都干过什么？是因为每次爸爸有老板请吃饭的时候，都会带上我，能让我吃上一顿好吃的。

在记忆里，爸爸是不能在家闲着的，只要超过三天，妈妈就会摔砸东西，然后就是不停的谩骂，爸爸就会跑出去找工作，哪怕是一天就挣十几块钱的卸车活，他也不在家闲着。那个时候，我觉得爸爸就是一头牛，而妈妈就是那个赶牛犁地的。

爸爸身上几乎没有带过二十块以上的钱，因为只要挣了钱，都会交给妈妈，而妈妈什么都不干，连做饭洗衣服都是爸爸在做，甚至在我吃奶的时候，都是爸爸用奶粉把我喂起来的，直到我三岁以后，妈妈才逐渐开始愿意抱我了，原因是嫌我是个女孩。当然，这是后来听爸爸说的。

我问爸爸，我是不是妈妈亲生的？怎么长的一点都跟她不像？爸爸说，百分之一万是亲生的！在这个方面我是信爸爸的，因为在我有记忆之后，妈妈最疼爱的人只有我。

其实，爸爸后来也是有好日子过的，开工资的前三天和后两天，妈妈几乎都会憋着不骂人，能看出她是强忍着的。

在妈妈的眼里，爸爸是一无是处的，那些难听的骂人的话就不写了，什么瞎了眼、无来忧…都算是好听的了。

后来，爸爸的腰伤了，不能干体力活了，就去当了司机，经常拉着我到处去，有一天，爸爸突然问我：“我要是跟你妈离婚，你能同意吗？”记得那年我刚满十岁，我给爸爸的回复是不同意，爸爸让我给他一个理由，我记得我说的是：“我要亲妈！”自那天以后，爸爸就再也没有提过离婚。

说起离婚，妈妈几乎隔三差五都是会提的，只要一言不合，妈妈都会用离婚来威胁爸爸，从来没有记得爸爸反对过，而且我也不止一次的跟着去了民政局，但是妈妈每次都是胡卷乱骂一通就回家了，而且每次无法办理离婚手续，都是因为证件不全，其实只有我知道，是妈妈把结婚证和户口本都藏起来了。

因为妈妈不喜欢在农村住，爸爸带我们来到了城里，从租房子开始，到后来贷款买了房子…其实，后来我才明白，爸爸之所以拼了命的进城，是为了给我一个好的教育条件。

家里只有一台小功率的空调，安装在了我跟妈妈的卧室，爸爸热的受不了了，就会用热水烫自己，因为爸爸的这个办法，还让我学会了一个成语——物极必反。当然，很多时候，爸爸半夜热的睡不着，也会用凉水冲洗，后来他的腰疼的不能动了，妈妈就说会他是活该，谁让他傻的用凉水洗澡了…其实爸爸的腰间盘突出是干体力活伤的，而强直确实是受凉导致的。

在我叛逆期之前，不管爸爸多累，心情多么不好，都是一个劲的：闺女这，闺女那的…就算强颜欢笑，他也会那么做的，直到我叛逆期开始，做了很多让他伤心的事，他才变得不会笑的。

高中毕业我就流浪社会了，连续好几年都是跟家里要钱，支撑着生活，我很少回家，因为家里太压抑了，不想听妈妈骂人，也不想看爸爸的愁眉苦脸，爸爸没有一天是高兴的，而妈妈的那张嘴也从来没有吐出过象牙。

直到我拿到了成人大专的文凭，完成了吉他等乐器的学习，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，我才回了家。

没想到那个曾经那么帅气的爸爸，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花白了。

妈妈的头发也白了不少，但是那张喜欢骂人的嘴，却仿佛变得更加锋利了。

爸爸依旧会把所有的收入交给妈妈，妈妈依旧自顾自的延续着她的懒惰，不过好歹她开始知道存钱了，原因是爸爸说了一句话：“再过两年，闺女就该结婚了！总得给她攒一点嫁妆吧？”

有一次撞见爸爸吃饭（从小就是妈妈和我一起吃饭，爸爸自己单独吃。）都是青菜豆腐咸菜什么的，妈妈让我把炖好的猪腿骨给爸爸分一块，说：“他一个多月没吃肉了…”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妈妈心疼爸爸。

25岁的我要结婚了，那个他长的非常帅气，比爸爸还高两厘米，除了没钱，哪里都好。

爸爸那是第一次当家，坚持否定了妈妈要八万彩礼的想法，还把家里仅存的十五万块钱里拿出了十万，让妈妈交到了我的手里，爸爸只嘱咐我了两句话：“要学会自食其力，要好好的跟人家过日子。”

当然在婚礼上，爸爸对我老公说的那句话也是够狠的：“我只嘱咐你一句话，不许打她，你要敢打她，我就废了你！”

在我回完娘家后的第三天，爸爸昏倒在了家里，妈妈给我打了电话，我跟老公赶了过去，那时候爸爸已经说不清楚话了，但是还是用力的抓住床单，不让送他去医院，我知道，他是舍不得花钱！他指了指他那破旧的手提包，我从包里拿出了他的体检报告：高血压、高血脂、高尿酸、肝硬化、心肌缺血、冠心病…

爸爸又指了指手机，我拿了过来，就听他说：“密码，密码，在后、后…”我打开手机壳，里面记录着QQ、微信、支付宝的密码，我按着密码一一打开，支付宝和微信余额加起来一共一千四百多块钱，而QQ相册里，是我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和视频。

第一次见到妈妈流眼泪，死活拖着爸爸去医院，一边骂，一边用力的去拉爸爸，爸爸笑了，说话也突然清晰了：“张丽，你的债，我终于可以还完了！别拽了，晚啦！我该歇歇了。”然后又对我说道：“闺女啊！她真的是你亲妈，是她生的你，以后就把她交给你了！”

等他说完，我生气的对爸爸怒吼着：“你个老顽固，不许你说这些没用的！赶紧给我去医院看病…”就在这时候，救护车终于到了，爸爸仿佛还要说些什么，但是又变得模糊了…

十个小时之后，爸爸结束了他憋屈苦累的一生，享年56岁！心肌缺血，加上脑血栓，医生说：“病人自己已经没有了生存的欲望，救也没有用了。”

按着爸爸的遗嘱，我把他的骨灰撒进了黄河。回忆过去的一切，我仿佛突然明白了：爸爸一直都是在为我而活着。

“爸爸！你连一次让我孝敬您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！”我伤心的哭了一次又一次…

而妈妈，整个人都傻了，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，几天都没说一句话。

我想说她：“是你的那张破嘴害死了我爸爸！”

我想说她：“你作妖终于作够了吧？”

我想说…

可是话到嘴边，又想起了爸爸嘱托，最后恶狠狠的说了一句：“都我爸他上辈子欠你的！”